江上渔者

晨雾还未散尽，江面上便浮起一层流动的白。那白不是浓得化不开的棉絮，是被风揉碎的纱，漫过船头，沾湿渔人的蓑衣，连远处的山也成了淡墨勾勒的轮廓，这便是江上最寻常的烟波。

老渔翁的竹篙在水里一点，扁舟便像片柳叶般滑入雾中。船板上叠着半干的渔网，网眼还沾着昨夜的水汽与细碎的鱼鳞，木桨划过水面，搅碎了雾的倒影，也搅碎了初升朝阳洒下的碎金。他不急于下网，只是让船随着江波轻晃——烟波里的渔者，从不是与江水较劲的人，他们懂江的脾气，雾浓时等风来，浪急时靠岸去，连呼吸都与江的节奏相合。

雾稍散些，远处隐约传来另一只船的橹声，却只闻其声，不见其形。老渔翁抬手抹了把额头的雾水，目光掠过江面。烟波是最好的屏障，将江分割成无数个独立的小世界，每个渔者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，与水、与鱼、与无声的时光对话。他记得年轻时，曾与父亲在这样的烟波里待了整宿，黎明时起网，银白的鱼在网里翻跳，溅起的水珠落在雾中，成了细碎的凉。那时的烟波，是藏着生计与欢喜的。

日头升至半空，雾渐渐薄了，像被江水悄悄收了回去。江面露出青灰色的面容，远处的山有了清晰的轮廓，连岸边的芦苇也看得真切。老渔翁终于将网撒了出去，渔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带着细碎的风声落入水中，溅起一圈涟漪。他坐在船头，摸出怀里的陶壶，抿一口温热的粗茶，目光追着水面的浮子。江风掠过衣襟，带着水汽的微凉，混着芦苇的清香，这是烟波退去后，江的馈赠。

偶尔有客船驶过，汽笛声划破江面的宁静，惊起几只水鸟，掠过烟波散尽的水面。老渔翁抬眼望了望，客船上的人正举着相机拍江景，拍的是“烟波浩渺”的诗意，可他们不懂，这烟波里藏着渔者的岁月——是晨雾中睁着惺忪睡眼收网的冷，是暴雨前抢收渔具的急，是收获寥寥时的淡，也是满载而归时的暖。

夕阳西下时，老渔翁开始收网。渔网沉甸甸的，带着江水的重量，银鳞在夕阳下闪着光。他将鱼放入竹篓，用清水泼洗船板，木桨划动，船向着岸边的灯火驶去。此时的江面又起了薄烟，只是比清晨的更柔，染着夕阳的橘红。远处的山再次隐入雾中，船桨的水声与渔者的脚步声，渐渐融进暮色里。

江上的烟波，朝朝暮暮，来来去去。而渔者，便是这烟波里的坐标，以舟为家，以水为邻，将岁月织进渔网，将心事藏进雾霭，与这片浩渺的江，守着一场无声的约定。